左潭

如生命般费解

【觉恋】心愿

  梦已是觉进入恋的唯一通道,她们仅剩的见面场所。——不过这样说似乎并不准确。梦是无意识的产物,它们在意识最薄弱的沉睡时闯入意识表层,所以,应当是恋进入了觉才对。

  觉司掌人类的意识,因而能毫无失真地反复体验每一个梦。但她对梦境的理解却并不比人类高深,大概这就是意识与无意识间的鸿沟吧。觉曾仰仗巫师与僧侣,迷信神明、灵魂,后又师从弗洛伊德、荣格与弗洛姆,咀嚼梦的每一个细微之处,试图解读梦中出现的每一个形象背后暗藏的意义,妄图打破意识边界的壁垒。可是,恋恋来过的梦却与其他的梦大不相同:她就那样大大咧咧地在觉面前出现,粗暴且突兀地打断姐姐做到一半的梦,恣意妄为地将其改造得面目全非,甚至还将她一并拉入其中。每到那个时刻,古明地觉就会深深体味到被无尽阴影笼罩的恐惧和无力,那就如被百倍于她的力量悬置在虚空中,眼前无意识的深渊是她始终未有能力和资格涉足的领域;但它却被她的妹妹玩弄于鼓掌间。苏醒后,觉会让那些梦反复上演。但从恋恋登场开始,她就几乎找不出任何可以解释的特殊痕迹,至于凝缩、象征或是原型更是无从说起。它们的所有构成似乎都与她无关。也许,恋恋改造的这些梦中出现的元素都是她在外的经历,甚至是她从其他人的无意识之海中借来的。谁知道呢,觉惴惴不安,有些许担忧。

  昨晚觉就经历了这样一个梦。她起初在漆黑的巷子里奔跑,像是在逃跑又像在追赶,怀里是一顶毛线帽,敞口向上,指向地面的帽子尖端有道裂缝。这里面放着许多恋恋落在家里的东西,有姐妹两曾共用过的钢笔、墨水、小镜子和各种物件。觉在奔跑途中正左顾右盼焦急地寻找恋恋,担心她会因为缺少这些而造成不便。她一次又一次将恋恋的房间搜查了个底朝天,窥探了每一个可能遇见恋恋的路人的心灵,却完全没有发现妹妹的线索。意识终究还是探查不到无意识的痕迹么。恋啊,你一个人在外面不会害怕吗?世上有哪个地方比得上我们在旧地狱的家?无论在地上还是地下我们都受人敬畏,毫无饮食起居之虞,可在外界,恋恋啊,你难道会比一条流浪狗更稀罕吗?

  毫无征兆的,恋恋突然出现在了下一个拐角。似乎星光与月光都聚集在她身后,明亮但不刺眼的柔光勾勒出身形的轮廓。觉愣在原地,即使是在梦里她也意识到,妹妹来了。

  恋恋笑了笑,然后朝觉跨来一步。

  下一秒觉就出现在了一场舞会中,那种正式严肃的舞会,与会的女人裹着华美长裙、男人套上深沉礼服的场所,是那种觉从未亲身经历却在文字与别人的梦中见证无数次的舞会。此时觉正身着晚礼服站在几张铺着白桌布、放着几碟点心和几杯香槟的长桌旁。觉打量着自己,橙黄绸缎外漂浮着雪纺,垂落在缀着碎花的低跟鞋上。对,即使是在梦外清醒着的觉也确定,那是她从没穿过的服装。

  嘈杂声中,没有人注意到乐队中的小提琴手已轻轻振出颤音。圆号厚重沉缓的悠扬长音紧随其后,在渐强的一遍遍循环中开始序奏。这时舞池中最后的稀疏人群也向四周挪动,为舞者腾出位置。

  觉忽然发现恋恋那道浅灰的披肩发就在不远处,舞池的边缘。舞者已经开始在空地上聚集。只见妹妹转过身来,笑着向姐姐伸出一只手,大声问不去跳一支舞吗。

  和我?觉噗嗤一声被逗笑了,我,我们俩,跳华尔兹?

  不然呢?姐姐难道想要我随便找个人进去吗?

  那怎么可能!觉大声嚷道,说着便向前伸手借道,向那条充当发带的明黄锦缎挤过去。她来到恋恋跟前,凝视着妹妹毫无粉饰的素颜,那比她见过任何浓妆艳抹的面孔都美丽得多。恋恋双手戴着白棉手套,将修长十指搭在觉的掌心,一起走进舞池。梦中充当背景的人当然未对这双女舞者表示异议。但觉还没弄清楚妹妹的企图。那该怎么跳呢?简单呀,姐姐跳男方的步法就好了。哦,哦,这样……但她还是不知道。梦中的她不知所措,梦外的她更是奇怪,自己从来不会跳舞啊,为什么恋恋会想起要和她跳舞?她想说什么?所以觉放任恋恋摆弄自己,左手握住恋恋的四指,右手搭在妹妹腰后。她只顾着看恋恋了。古明地恋袒露着肩膀,几近惨白的肌肤暴露在柔和的灯光和乐曲下,纤瘦胳膊和尖尖的肘部随意荡在空中。纯白色的抹胸裙裹束着微微隆起的胸部,腰部缠着一条白宽带,长长的裙摆旖旎在腿间。觉的右手就在恋恋的肩胛骨下被布料包裹的地方,距离恋恋的裸露的后背不足半指远,这让觉有些心神不宁。但恋恋还像和孩子似的,成人的装束也掩盖不了眉眼与一举一动中的天真。恋恋似乎只是把舞会当做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而已。

  她们赶在序奏结束前融入舞池。觉向恋恋靠近半步,停在进退的途中,她几乎快要闻到恋恋身上的香味儿了。觉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瞧,却无法将目光从妹妹的锁骨间挪开。

  乐声过渡到了第一小圆舞曲,转眼间就从序奏的旋律流入活泼的氛围。所有人开始以相同的动作踩着四三拍的节奏开始舞蹈。着实奇怪,觉竟也能跟着恋恋的动作迈开步伐跳出之字步,也能随着人流慢慢转换位置,也配合着恋恋转体,也能抬起手让她在怀里旋转。轻轻飘起的裙摆下露出白色的缎鞋,微微摆起的风终于将恋的体香送到觉的鼻腔中,那是花一般、混合了香皂、香波与皮脂的美好清香。觉轻攥着妹妹的手,恋也反握着姐姐,棉质手套甚至比恋的小手还要柔软光滑;但仍比不上真正的手。觉想要不受任何阻隔的紧握,想要将右手按在恋恋光着的后背上抚摸。但她打不定主意。她的手心里积满汗了,所以不想让恋恋碰到。不时敲起的定音鼓原本与觉的心跳合拍,慢慢的觉的心跳脱离了节拍,越跳越快,更被不时打响的钹惊起。她直直盯着恋恋的脖颈,迷离在和谐的淌着的演奏中。

  等跳完舞了,我们去哪,觉茫茫然问道。当然是回家呀,姐姐。

  对……当然是回家了。等这支圆舞曲结束,她们从舞池退下以后,可以等主人宣布舞会结束,也可以提前离场。可以乘上马车,可以乘人力车,可以乘专车,可以坐巴士乘地铁。她们的家可以是乡间豪宅,可以是野外的破败城堡,可以是高楼上的公寓,可以是村口的小破屋,无论是何种可能,姐妹俩就要回家了。

  觉早就很累了,一直如此。进入缓和的第四小圆舞曲后,恋恋感觉到手上的动作迟钝起来,接着姐姐就瘫在了自己身上。可姐姐很害怕啊,她累得都不记得有没有将这话说出口,家里再多的宠物终究也只是宠物,那么大的地灵殿,只有姐姐一个人,也不知道你在哪里,我也会寂寞啊……觉将脑袋搁在妹妹的肩膀窝里,闭着眼轻轻蹭蹭恋柔软的脸蛋,将全身都和恋恋紧紧挤在一起,从锁骨到耻骨,两手在恋恋背后锁住,锁住热乎乎的温度,不让她离去。恋恋当然没有离去,她伸长手,安抚孩子一样轻拍姐姐的后背,摸摸姐姐的头,好教她安心。觉安然接受,在恋恋身上缓缓磨蹭,迫切地感受着妹妹的每一寸肉体。在热烈的主题B,还有往后的每一小节,她们都再没有移动,身边的人形背景都默默躲开了这个缺口。

  离得这么近,都没办法跳舞了啊……觉闭着眼喃喃道。

  恋咯咯笑着,是姐姐自己贴上来的呀,一下一下,轻揉着觉脑后的短发。

  梦在这儿开始褪色,乐师也开始重复前几个主题,最终复现悠扬的主旋律。

  就好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,觉心里很宁静,很踏实,被什么充满了一样。该死,觉不觉笑出声来,我怎么没有意识到,那梦境最根本的功能,最不需要证明的最明显的意义。我怎么就没想到呢。

  觉仍未睁眼,就好像恋恋还在她的臂弯中,她继续伸手环抱着她,连温暖都还没有散去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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